面浸在黢黑机油里。
周牧野的绝笔诗洇成北斗残星,墨痕里游着几尾死去的蝌蚪。
底层门轴尖叫着吐出潮湿的甬道。青禾旗袍下摆扫过水门汀。
霉味儿里夹着陈年胭脂气,像极了姨太太们废弃的妆奁。
暗袋里的乳牙硌着肋骨,尖头刺破绢帕。
血珠子滚到青砖缝里,倒像谁失手打翻了珊瑚簪子。
通道尽头铁门锈成赭色,锁眼含着口脂残红——青铜钥匙转动的刹那,十六铺的咸腥便扑了满襟。
江鸥掠过货轮烟囱,灰羽落进黄包车夫的破毡帽。
青禾立在码头石阶上,栀子花香裹着咸风钻进鼻尖。
瞎眼婆婆蜷在桐油布伞下,栀子花苞硬得像小棺材,排成四列码在竹匾里。
老妪眼皮像风干的龙眼核,喉头滚着茉莉小调,每个颤音都沾着江雾。
“这花苞可经得起潮水浸?”
青禾拈起一朵,指甲刮过青白苞衣。
老妪枯指突然钳住她腕子,栀子花簌簌抖落露水:
“姑娘要寻的潮信,在第五朵花心里腌了三年。”
苞衣裂开时,潮汐表泛着蟹壳青的旧色。
折痕织成蛛网,正罩住子夜时分。
表角印着沪江大学医学院的火漆印,倒像只充血的眼。
海关大楼的钟摆开始摇晃,青禾转身欲走,老妪的指甲掐进她虎口:
“紫藤缠了晾衣绳,当心染了和服裾。”
江风掀起婆婆的蓝布衫,露出半截妃色衬裙——正是婉容去年圣诞宴穿的料子。
法租界巡捕房的封条在暮色里泛黄,缠枝莲纹爬满霉斑。
青禾靴跟儿踏碎玻璃渣,灰尘簌簌落在珍珠纽扣上。
墙角暗格里躺着周牧野的鎏金怀表,表壳爬满皱纹,十二时刻度里游着水银小蛇。
掀开表盖,铰链处结着绿锈,镌着蝇头小楷:
“子夜潮吞了月亮,真相在第九重浪里分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