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,尖锐又刺骨的痛,从心底漫上来。
谢淮景,就算你知道盖头下的人是我,又能如何?
谢淮景的眸光微眯,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紧紧盯着红盖头,长剑微微向上挑动。
就在这时,谢夫人脸上挂着笑拦住了谢淮景,“淮景,你胡说什么,你与连翘青梅竹马,她要是出嫁,你定是第一个知道。”
谢夫人为了打消谢淮景疑虑,撒谎说我自知犯下大错,去寺庙祈福。
谢淮景依旧死死盯着我,“是吗?”
“当然,连翘那丫头出嫁,为娘还能不告诉你?”
谢夫人心虚不已,连忙让丫鬟送我上花轿。
丫鬟送我上花轿的那一刻。
谢淮景的声音再一次响起:“慢着——”
我浑身一僵。
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拿过我腰间的香囊。
仔细端倪。
“这香囊……好生眼熟。”
我心上一紧。
我的针线一向粗糙。
出嫁的绣帕谢夫人也未曾为我准备。
只戴了个香囊。
我没敢出声。
谢夫人却遮掩的拿过还给了我,“这女子的香囊都大差不差,淮景,你一路辛苦,快去歇息歇息。”
谢淮景忽然几不可查的扯了扯唇角,我被那炙热的目光盯得发怵,脚步下意识加快。
进了花轿,听见外面没了声音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心中一阵怅然。
花轿却迟迟未动。
我皱了皱眉。
却听花轿外一阵嘈杂声,紧跟着是谢夫人大喊:“淮景!你这是做什么?!”
轿门被人掀开,一把长剑直直挑起我的红盖头,对上谢淮景那双狭长深邃的眼,声音冰冷,咬牙切齿,“连、翘!”
“我若不进轿,你便准备一声不吭的嫁人?”
狭小的花轿里空间逼仄。
他整个身子几乎俯身凑近,眼睫乌沉沉的坠下去,猛地捏住我的下巴,眼眶泛红,“连翘,你还有没有心?”
我的下巴被攥得生疼。
听见这话,眼泪却也像断了线的珍珠落下一串,砸在他的手背上,触得他一惊。
我笑着抬眼望向谢淮景,“表哥权当连翘没有心便是。”
“你撒谎。”
谢淮景屹然不动,可紊乱的呼吸却出卖了他的无措。
“敢问表哥连翘撒了什么谎?”
我实在不明白,谢淮景为何生气?因为我私自出嫁没有告诉他,还是因为在他罚我走了四十里路回家后,决定出嫁?
四周静了一瞬。
谢淮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,他闭了闭眸子,“为何突然要嫁人?”
我懒得与他再有纠缠,“想嫁便嫁了。需要有什么理由?”
“为何不告诉我?”
“就因为我罚你走了四十里路?你就要赌气嫁人?”
“并非赌气。”
在沈淮景即将坍塌的神情里,我试图挪开他的手,平静道:“表哥,莫要误了我的良辰吉时。”
他却忽然发了疯,单手钳制住我的腕骨,将我抵在轿子上,“我问你,为何不告诉我?!”
我看他的眼神里不再充斥着小女儿家的爱意。
而是一片冷然,“表哥,请你自重。”
谢淮景整个人如遭雷击。
脸色煞白,喃喃嗤笑,似乎下一秒就要失控,“你让我自重?”
我下意识抚上小腹,被灌落红的那天,我以为谢淮景是救赎,可他却说:“堕了这孽种,我自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。”
在他眼里,我的命是不重要的,名声才是第一。
我抿了抿唇,反问,“不该吗?”
“是表哥教我礼义廉耻。”
“教我不该自甘堕落。”
“表哥还是离我这个不清白的人远一些,免得被我沾染上污秽——”
谢淮景仿佛被刺痛,眼眶通红,“你非要拿那些话来激我么?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我讥讽的哂笑出声。
“表哥想说自己是什么意思?”
“是将我当阿猫阿狗捡回来逗弄,还是打心底里觉得我是个不值钱的玩物,连问都不曾问我一句,就给我按上了私通的罪名?”
“又或是发现我犟嘴,拿我的蝴蝶钗送了旁人?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将芙蓉糕倒进鱼池,又或者是当众侮辱我的绣工……”
“够了——”
他一拳砸在我背后的轿上,谢淮景深黑的眸里颠乱且掺杂着一丝猩红,任由血色滴落。
“不要再说了!”
我静静的看着他,却也只吐出一句:“那表哥现在可以让我出嫁了吗?”
我话音刚落,谢淮景自胸腔中发出沙哑笑意,眼神阴鸷,一把攥住我的手腕,低吼,“你、休、想。”
他又侧身过来,强势的锢住我的腰,“你既这么想出嫁,我娶你便是!”
我噗嗤笑出声。
反唇相讥:“不洁之人,又怎配得上表哥这般清风霁月的君子?”
6.
谢淮景的身形一僵。
眼眶猩红。
他大概也是想到先前侮辱我的那些话。
如今却化为了刺向他的利剑,心痛难忍。
谢淮景扼住我的下颚,直直堵了上来,“那我今日便不做这个君子——”
我眼中闪过狂风暴雨,剧烈挣扎。
“你放开我!”
他带血的手却扶着我的后脑勺,吻得更深。
直至我狠狠拔出头钗,插在他的心口,他才吃痛的放开我。
我抬手给了他一掌,“谢淮景,你让我恶心。”
谢夫人半晌才掀开轿帘,正好撞见这幕,惊讶又难堪,直直念着,“家门不幸,家门不幸啊!”
谢淮景失血过多,最终还是被谢夫人让人架回了谢府。
谢夫人训我狐媚,不知检点,勾引他家儿子,还害得谢淮景重伤。
我沉默不说话。
哪怕是谢淮景主动上轿,对我动手动脚,在这些人眼里,一样是我的错处。
“夫人教训的是。”
见我态度乖好,谢夫人冷冷觑了我一眼:“管好你的嘴,若让淮景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,当心我撕了你的嘴。”
“连翘知道。”
可花轿启程时,我故意掀开花轿,对着还没被架进门的谢淮景问了一句:“谢淮景,你不是很想知道奸夫是谁吗?”
谢夫人发出一声尖叫:“连翘!”
我落了帘,用口型无声的说:“是你啊。”
我的好表哥。
谢淮景瞳孔微颤。
我那一刺,用了全力,以谢夫人的性子,这些日子一定不会放谢淮景出来。
我松了一口气。
厢房里被布置的一片喜庆,我的心砰砰乱跳。
其实我早就料到过自己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。
但在谢淮景那夜错对我表白时,也曾生出过几分希冀。
如今却还是盲婚哑嫁。
我不由得手心冷汗直冒,可等那打铁匠覃度河揭开我的盖头后,什么也没发生。
“姑娘莫怕。”
烛火下,衬得他皮肤更加黝黑,覃度河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。
“我知姑娘嫁我非你所愿,实不相瞒,我也是因为母亲临终之托,想让她看见我娶妻。”
“姑娘若觉得我是良人,我们便这样过一辈子也好。若觉得我不好,随时都可与我和离。”
他的一番话让我振聋发聩。
“可你知不知,我是……”
覃度河抢道:“我知道。”
我错愕的对上他的眼睛,怎么会有覃度河这样朴实的人?
在谢府多年,唯有那夜大错,令我陷入囫囵。
谢夫人算计,谢淮景不信我。
唯有丫鬟灵芝相依。
可如今,这相依之人似乎又要多一个人了。
“好。”
覃度河虽是个打铁匠,可来他铺子打铁的人络绎不绝,都说他打的铁器结实耐用。
这些日子与他相处,他对我颇为尊重。有时回来会为带一束花,有时是冰糖葫芦。
灵芝说,覃度河虽然是铁匠,但对我也是用了心的。
他知晓我爱吃桂花鸡,用一天的工钱给我买了半只,揣在怀里热气腾腾,哪怕烫伤了胸口也不曾喊痛一声。
我笑他,“你真真是傻子。”
他不善言辞,但每一次开口,每个字都像从心底发出,直击人心,“姑娘不嫌弃就好,你配我,已是低嫁。”
普通百姓舍不得买椒盐,他知道我曾是大户人家的表小姐。偷偷摸摸从身上拿了椒盐,洒在热腾腾的桂花鸡上。
我尝了一口,又咸又香,仿佛比昔日在谢府尝过的万千珍馐还要有滋有味。
灵芝从旁边像馋鬼似的探出头来:“姑娘,好香啊……”
我将一只鸡腿塞进她嘴中:“早就听见你肚子咕噜噜叫了!”
覃度河站在一旁,宽阔肩膀在屋子里显得有些局促,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丝笑意。
我趁机将一只鸡翅塞进他嘴里。
他怔怔的看着我,很像呆子。
灵芝早就吃的满口流油,故意唬他:“还不快吃,再不吃我馋得要从你口中抢来了。”
被灵芝这样一恐吓。覃度河连忙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鸡翅。
见状,我和灵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覃度河摸了摸脸,不知所措,“你们笑什么,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?”
我朝他招招手,“你过来。”
覃度河照做不误。
“再过来些。”
他宽大的手掌下意识撑在我腰侧的床沿,耳垂微红,磕磕绊绊,“这样可以吗?”
“可以。”
看他拘谨的样子,我忍住笑,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唇边的油。
四目对视间,呼吸微滞。
覃度河常年打铁,皮肤黝黑,但也生了一张俊俏的脸,只不过相对那些世家子弟,多了几分野性。
我下意识凑近。
他却猛地一颤,偏过头,“我突然想起来,老李头让我打把铁锹,我去去就回——”
可却因为整个人失了力道,整个人压下来。
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
明明屋外阳光正好,照在少女明媚的笑颜上,谢淮景却只觉得胸口微微塌了一块。
喉咙仿佛死绷着,才勉强发出一声诘问。
7.
覃度河慌张起身,下意识护在我身前,
我却不紧不慢对上谢淮景那双阴沉沉的眼。
依稀记得,那日他知道我腹中有了骨肉,也是这幅神情。
像天塌了一般。
“表哥?”
万千话语涌上心头,他只失笑,重复我的话,“表哥?”
“你从前都唤我淮景哥哥。”
从幼时来到谢府起,谢淮景便允我唤他淮景哥哥。
可是从什么时候起,他便不许我唤他这个亲昵的称呼了呢?
大概是从知道我“与人私通”,又或是不分青红皂白灌我红花时?
那时,他怒斥我:“不守妇道。”
从此我再未唤过他一声淮景哥哥。
我握住覃度河想要离开的手。
刺向谢淮景,“我已婚嫁,当守妇道,这是表哥说过的话,表哥难道忘了吗?”
谢淮景像是被我伤到,脸色煞白,身体死绷着。
他再抬头,一把抓住我的手腕,“跟我回谢府,我自会为你解决这门婚事。我知道是母亲安排的这门婚事,你并不想嫁于他。”
覃度河却反擒住他的胳膊,“她不想回去。”
两道同样硕长的身影,四目相对,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对立。
谢淮景冷笑,“你怎么知道她不想?”
覃度河拳头捏紧,有那么瞬间,我几乎要以为他要挥拳揍谢淮景一顿。
可在谢淮景话落的刹那,覃度河紧攥的拳头骤然松了。
“与你一个打铁匠在一起,难不成让他跟你过一辈子的苦日子吗?”
谢淮景大掌牵起我的手,温柔道:“连翘,我带你回家。”
我甩开他的手。
“带我回家?”
“表哥能保证娶我做妻吗?”
“能保证谢夫人不会对此有意见吗?能保证我不会再被人灌那一碗红花吗?”
反复的几连问,将谢淮景砸的僵在原地。
青梅竹马,我比他更清楚,这些他都做不到。
可谢淮景还是不死心,“我不知道娘给你灌了哑药,更不知道那个孩子是我的,我以为那夜的是沈娇……”
我讥讽的勾唇,“那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?”
灿烂的阳光跳动在他的脸上,明暗交错。
他胸口被我刺中的伤,竟汩汩地流下血来,“连翘……”
我起身,他以为我要扶他。
可我却冷不丁骂道:“滚出去,你的血,很脏。”
谢淮景脸色一寸寸变得煞白。
8.
被我骂走后,谢淮景再也没来打搅过我。
我也乐得自在。
琢磨起了女工。
绣的鸳鸯不像鸳鸯,鸭子不像鸭子。
灵芝笑了我一顿,“姑娘,没关系的,鸭子也好鸳鸯也罢,左不过都是你的心意!”
“你这鬼丫头,净打趣我!”
可我看着那方绣帕,越看越臊得慌。
只想藏起来,生怕被覃度河看见。
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,我将绣帕藏在桌角下,覃度河推门进来正看见这幕。
“你在做什么?”
我脸上一热,矢口否认。
“没什么。”
他却眼尖的从桌下拿起绣帕,看着上面的样式,“鸳鸯?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连灵芝都笑我绣的四不像。
覃度河迟疑了一下,才从怀里拿出四五张绣帕,有些拘谨道,“先前我从桌角捡了好几张绣帕,灵芝说是你绣的鸳鸯。”
哦,是了。我先前绣过好几次……我以为灵芝是扔了,没想到都到了覃度河这里。
“你要给谁绣?是你那位表哥?”
他佯装不在意的问,实则一双幽深的眸紧紧盯着我。
我摇摇头。
他顿时松懈下来。
“给一位俊俏的公子绣。”
听到我的话,粗糙宽厚的手掌依依不舍地将绣帕叠好,本想放到我的手中,猛地又放到了桌子上。
我正疑惑他为何这般奇怪。
却听他沉声道:“和离书我会准备好,你可否……”他闭了闭眼,“再给我几日时间?”
“你是觉得你不俊俏吗?”
覃度河怔住:“……”
“我不像公子。”
我的小手勾住他宽厚的大手,温声道:“这位俊俏的打铁匠,绣帕你还要不要?”
烛光噼里啪啦的响。
男人眸光发沉,声音哑然,“要的。”
一年后,灵芝做了采药女,而我也生下了覃度河的孩子。
覃度河的打铁铺子开的越来越好,刚开始谢淮景找过几次麻烦。
深冬大雪夜,他故意寻了个铁器打的不好的由头,将覃度河抓进了牢里,说要秋后问斩。
覃度河一度染上风寒,几次从生死门关闯过。我和灵芝为了覃度河想尽了办法,甚至求到了谢淮景跟前。
“想要我放他出来?”谢淮景一双冷寒的眸扫过我,“可以。”
“但是,你要跟他和离。”
我立马察觉出了他的动机,嗤笑出声,“谢淮景,事到如今,你该不会还认为我能回谢府?”
他像被我戳中心底隐秘的心思,双手抓住我的肩膀,极力压制着暴戾的情绪,额头青筋暴起,“为何不能?那些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,沈娇也早已被我逐了出去,母亲也因病离世,你为何还是不肯回头看看我?”
我死死挣扎,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,又给了他一巴掌,“谢淮景,你不配!”
灵芝赶忙将我拉了过来,谢淮景的手抚着胳膊上咬出的血迹,低笑出声。
那笑意却不达眼底,“我不配,谁配?那个造假的铁匠?”
我用仇视的目光冷冷盯着他,“即便登闻鼓告御状,哪怕滚钉床,我的夫君也是这世上最好的打铁匠。他永远不会在打铁上造假。”
谢淮景不解。
我拿出一把覃度河打好的锄头,“谢淮景,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知道,一把好锄头是怎么打出来的。”
“一把锄头,要经过千锤百炼,反复捶打,才得以冶炼而成。为的就是做出最好的铁器。”
“他手上带着厚厚的老茧,肩膀上,胳膊上都有烫伤,一把锄头才收三文钱,谢淮景,我问你,若是为了赚昧良心的钱,他何须去打铁?”
风雪太大,我咳嗽两声,谢淮景下意识向前。
灵芝为我裹紧了大氅,我看向他,定定道:“我认识的谢淮景,是端正君子,不是为了情爱去陷害无辜百姓的之人。”
恰有雪花落在谢淮景的眼睫上,他无声的攥紧了掌心。
他说,“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端正君子。”
我恍然忆起,十二岁那年冬,谢淮景带着我在院子里砸雪团。
他因此大病一场,谢夫人大怒将我关在柴房,饿了几天几夜。他悄悄钻狗洞进了柴房,喂我喝水吃饭。
我笑他钻狗洞一脸黑,还说君子有可为有可不为。
他却毫不在意的说:“我又不做君子。”
我恍然对上他的眉眼。
一向克己守礼的谢淮景,似乎早就为我卸下了那些繁文缛节,为我打破了那些规矩。
可那又如何呢?
堕我落红亦是事实,不分对错让我向沈娇道歉,丢我的芙蓉糕,让我一人走四十里路也是真。
听我说完,沈淮景闭眼,似有无尽懊悔,“我不知轻薄你的人是我,如果我知道——”
我打断他的妄想,“世间事没有如果。”
他脸色一沉。
“谢淮景,我承认我曾爱慕过你。”
他眸光微亮。”可那也只是曾经。”
谢淮景素来挺拔的脊背,似乎弯下了瞬间。
“如今,我只想跟我的夫君白首不分离。”
“所以,放过他,也放过我,好吗?”
9.
满天的大雪里,谢淮景如松柏般立在原地,我决绝的转身离去。
回了家,灵芝急红了眼,我的心惴惴不安,我不知道谢淮景会不会因我那番话而改变主意。
我沉思片刻,割破手指,“灵芝,我要写血书。”
灵芝心疼的给我准备了笔墨,忧心忡忡:“若是谢淮景一手遮天,不让这血书到县衙跟前怎么办……”
我看着尚在襁褓的孩子,“总要一试。”
铁匠铺的李老头传来消息,“铁匠铺的事谢家人查了,说度河没有造假,再过会就该放出来了!”
我和灵芝互相抱在一起,喜极而泣:“太好了!”
说不高兴是假的,我几乎是小跑着去府衙接覃度河。
看见他的那刻,我禁不住上下将他环视了一圈,最后摸着他的脸颊,潸然落泪:“瘦了。”
那双宽厚的大掌突然握住我的腰,将我抱在怀里,失而复得般的珍惜。
“抱得动你,就不算瘦。”
谢淮景拦在府衙外等着我们。
覃度河如临大敌,我却摆手,走了过去。
无它。
只为一句道谢。
“多谢。”
生疏到如此地步。
甚至转身就走。
谢淮景握伞的手微紧,声音散在风雪里,含着无尽冷意。
“连翘,你真的喜欢上他了吗?”
我脚步停顿,毫不犹豫,“很喜欢很喜欢。”
“喜欢他突如其来的野花,喜欢他给我簪钗时笨手笨脚的模样,喜欢他带回来的桂花鸡。”
我的脚步飞快。
“所以,谢淮景,不要再来打扰我了。”
几颗泪滑落,谢淮景眼眶猩红,大雪纷飞,唯有他一人站在雪中,形单孤影。
他恍然发现,再也没有一人,唤他一声,表哥。
番外.谢淮景
我叫谢怀瑾,出生于衡阳世家大族之一的谢府。
7岁那年。
连翘入府。
她瘦瘦小小,唯有一双杏眸灵动如鹿,身边只跟了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贴身丫鬟灵芝。
我刚从学府归来。
便听见母亲对她说:“谢府庙小,容不下你。”
女孩垂下眸,拜谢一番便要离去。
我走上前,牵住她的手,将她留在了这里,“娘,谢府家大,不缺表妹一口饭吃,就当是给孩儿寻一个玩伴吧。”
连翘眼里星星点点,不可思议的望着我。
我用眼神示意她安心就好。
连翘很乖,软软糯糯的像小糯米团,喜欢跟在我的身后。
她会在我写课业时,问我:“表哥,这个字怎么读?”
“表哥,这句不对。”
“表哥!你的狼毫能不能借我试试?”
她的眼睛一转,我就知道她的鬼主意又来了。
她总把笔墨弄得满脸都是。
于是我握着他的柔夷,教她学会了一撇一捺。
她一声声叫着我表哥。
一腔腔柔软落在我的心尖。
我的前半生几乎被她填满。
我一直以为我对她不过是兄妹之情。
可直到那日她笑着对我说:“那我将来若是嫁人,表哥一定要为我备一份厚厚的嫁妆。”
“表哥,好不好嘛?”
嫁人?她想嫁谁?
一想到连翘会离开我。
我心中一阵烦躁,嘴上却说:“若真有那日,我自当亲自送你出嫁。”
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对连翘的心意。
那夜,我站在她的小院门口,望着烛火熄灭。
我想,我这辈子也不可能送她出嫁。
母亲似乎察觉到了我对她的心思,有意无意的给我介绍世家贵女,我都一一推辞。
夜宴那日,我看见母亲跟连翘介绍适龄男子,那个丫头竟没心没肺的答应着。
我喝多了酒。
路过假山时,碰见了连翘,她声音很甜,一直唤我表哥,还怒问我为什么喝这么多。
我觉得她好吵,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将她按在假山上,“为何要答应母亲安排的相看?”
她像是被我吓到,“表哥……”
我下意识吻上她的泪珠。
可醒来后我没看见连翘,却见到了沈娇。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母亲也勒令要我对沈娇负责。
她让我断了对连翘的心思。
“你要知道,你们从小一起长大。你对连翘有情,可她对你却无男女之意。”
“你若执迷不悟,不仅会毁了连翘,还会将你们二人的关系越推越远。”
“难道,你想让连翘恨你吗?”
我听从了母亲的话。
刻意去外游学一月,却还是不免想到连翘。
一月后,谢府早已天翻地覆。
母亲告诉我,连翘与人私通,怀了身孕。
我自然不信,请来大夫再次号脉,结果与母亲所说一致。
我发了疯似的想要找出那个男人。
可母亲却说连翘一定不会开口告诉我那男人是谁,还让我尽早除了这孽种,以免误了连翘的名声。
我在房间静坐一夜。
最后决定亲自动手。
我想,只要孩子没了,连翘自然也不会对那个野男人有念想了不是么?
她还小,很多事还不懂,或许是那个男人诱惑了她。
只要我堕了她的孩子,再跟她好好说说,她一定能明白我的苦心。
我告诉她,“堕了这孽种,我自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。”
其实我想告诉她,我会娶她。
哪怕她嫁不出去,我也可以养她一辈。
可等她喝下红花,看见她身下一片血迹,我后悔了。
连翘在房中昏睡三日,大夫说连翘是气急攻心,除非有千年人参药引才有醒来的希望。
我在母亲面前跪了整整三日。
母亲以连翘的命威胁我,“你若答应,从此以后与连翘只有兄妹之情,我便将这人参给你。”
我轰然笑出声。
母亲所求,我早该知晓。
磕头一拜,眼眶湿润,“孩儿——”
“谢过母亲。”
从此以后,我便故意疏远她。
可我又忍不住靠近连翘。
我问她那个奸夫是谁,她却不肯告诉我。
我在想,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值得她如此维护?
我嫉妒的快要发疯。
却从不知道她心底有那么多委屈。
她穿上喜服,上了旁人的花轿,戴着大红盖头的模样好漂亮。
可她却拿簪子刺伤了我。
那一刻,我在想,她有多恨我?
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走。
不想亲眼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。
母亲拦着我,不肯让我去追,我气急之下喷出了一口血,母亲才告诉了我真相。
“那夜,确实是连翘。”
原来是母亲偷龙转凤,趁着连翘离开,故意让沈娇来到我身旁。
也是母亲,灌了她哑药让她无法开口。
“可你和她,这辈子都绝无可能。”
“淮景,你觉得你亲手堕了她的孩儿,她还会爱你吗?”
母亲说的对。
是我啊。
是我亲手害她落得如此境地。
自此 我大病一场,整个谢府仿佛陷入一片死寂。
母亲愁白了头发。
身体每况愈下。
我还是放不下连翘。
我不明白,为什么她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?
风雪里。
她告诉我。
“谢淮景,我承认我曾爱慕过你。”
原来。
我们也曾两心相通过。”可那也只是曾经。”
我的胸口像是被刺入一把锋利的刀,痛到血肉模糊。
是我亲手造就了如今的一切。
“如今,我只想跟我的夫君白首不分离。”
“所以,放过他,也放过我,好吗?”
我望着她单薄的背影,低声笑道:“不好。一点也不好。”
我想,我真是疯魔了。
看见她夸那个男人,我觉得心里发酸发涩。
分明从前,她整天挂在嘴边的人,是我。
我看着连翘的孩子长大,看着她与那个男人相亲相爱,冲他撒娇。
我想告诉她,连翘,我后悔了。
我捡起她绣残扔了的绣帕,小心翼翼的揣进怀中。
漫天飞雪。
从今往后,再也无人唤我一声——表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