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芳菲慢慢弯下腰,正准备尝试着挑起扁担时,一只大手从后方伸过来,摁在了扁担上。
“涂红同志,组织上给你安排工作的权力,不是让你借机打击报复的。
姜芳菲意外地看向来者——
大高个,黑皮肤,穿了身军装,看上去很有精神。
却是个姜芳菲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人。
小队长青了脸:“周耘同志,你这是污蔑!
叫周耘的青年扯起一抹冷笑:“你敢不敢跟我到组织上当面对质?
小队长本来就心虚,被周耘一吓,就支支吾吾着跑开了。
周耘重新安排了四个汉子来挑粪桶浇肥,末了才看向姜芳菲:
“你待会儿负责清洗,没问题吧?
姜芳菲摇摇头:“多谢周耘同志秉公处理。
黑皮肤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。
他见四周没人,忽然压低声音,快速道:
“我刚从京市过来,江......同志让我照顾你。
“兴荣招待所那事儿,我正在查,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,都可以提出来。
姜芳菲有些意外地抬起脸,干涸的心田缓缓流过一股暖流。
曾经,她为了郭天明放弃了家人。
如今,家人成了她唯一的后盾。
姜芳菲露出了这几日来唯一发自内心的笑:
“兴荣招待所的事情就麻烦你了,其他的,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,我自己可以处理好。
姜芳菲朝周耘微微鞠躬,便避嫌地走远了。
粪桶恶臭熏天,姜芳菲几度都快干呕出来。
但她咬牙忍住了。
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诫自己,此刻所遭受的罪,都是爱郭天明所得到的罚。
她要让这痛刻骨铭心,才能在离开时毫不犹豫。
洗刷完所有的粪桶,一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。
周耘在小册子上打了几个红勾:
“姜芳菲同志的改错态度十分端正,明天可以不用来了。
他的样子生的威严,说话时又有一股凛然的正气,没有人会对他的话表示不服。
姜芳菲哑着嗓子道谢,随后转身就走。
有人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叹气:“可惜了这把好嗓子,桂花嫂下手也忒狠了。
周耘蹙起剑眉,眸中凝起深思。
姜芳菲回到家中时,天色已经擦黑。
门虚掩着,里头飘来饭菜的香味,还有姜芳萍掐着嗓子的夸奖:
“天明哥,我最爱吃你做的锅包肉了,香得我连舌头都要吞下去。
郭天明呵呵地笑:“就数你嘴馋。
“天明哥,你碗里的那块看起来好好吃啊,喂我好不好?
“......霸道。
姜芳菲面无表情地推开门。
郭天明的筷子堪堪伸到姜芳萍嘴边,猛然一惊,夹在筷子头的那块肉就掉在了桌上。
“回来了?我正准备去接你。
郭天明站起身走过来,却在姜芳菲的几步之外生生停住了。
他皱着眉,一脸嫌弃:“你身上什么味儿?
姜芳萍已经尖声叫了起来:“姐,你是掉进粪坑了吗?怎么那么臭?
郭天明也丝毫没掩饰他的厌恶:“你这是干什么了?总不至于真掉进去了吧?
姜芳菲的目光慢慢从他们脸上滑过:“我今天去农场干活,涂红是小队长,她让我浇粪洗粪桶。
郭天明愣了愣,眼神微微游离:“这样啊......那你赶紧去洗洗。
“这身衣服也别要了——还是先别扔,万一你明天还得干活,也省得浪费。
姜芳菲笑了。
沙哑的声音像是锐器刮在砂纸上。
“郭天明,一个粪桶一百多斤,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背得动?
“一天下来,别人都有家人送饭,你怎么不问问我中午吃了什么?
郭天明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,面色青一阵白一阵。
姜芳萍又用她那天真的语调撒娇:
“姐,你向来能干,不就是挑粪桶嘛,肯定难不着你。
“而且今天天明哥带我去文工团报道,顺便请大家吃了个饭,就没顾上姐姐啦。
“饿一顿又没什么大不了的,姐你之前饿了三天不都没事?是吧天明哥?
郭天明像是找到了理由,顿时腰杆子都挺直了:
“芳萍说得没错,你就是性子犟,一点亏都吃不得,要不然也不会被人针对。
他好像无奈似的叹了口气:“算了,你赶紧去洗洗,不是还饿着吗?
姜芳菲每多与郭天明相处一天,就多得了一份死心。
她不欲多说,直接去后屋烧水洗澡。
她故意慢慢拖着,直到把身上的气味洗干净,才重新回到前厅。
郭天明还没走,他正在给唱歌的姜芳萍打拍子。
姜芳菲没有打断他们,径自走到饭桌边,添了一碗冷饭狼吞虎咽。
郭天明倒是看见她了。
他走过去,脸上还带着笑意:“吃慢点,你要是喜欢吃锅包肉,我明天再给你......
郭天明的话没有说完。
他看向空空如也的盘子,脸上掠过一丝尴尬:
“芳萍太馋了,一时没注意就给吃光了,家里还有鸡蛋,我去给你炒一个。
在他说话的时候姜芳菲一直都没停筷子。
等他说完,姜芳菲已经放下了空碗。
“不用,我困了,先去休息,你们随意。
郭天明目送姜芳菲走开,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。
郭天明忽然有些怅然,他急急道:
“芳菲,你还要干几天的活?我带你去市里医院看嗓子。
“再顺便去挑身结婚穿的新衣服。
姜芳菲的脚步只是微微停了一瞬:“再看吧。